又到清明花开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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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息来源:湖北新闻网十堰频道 发布时间:2008年3月28日11:20 文章编辑:芳芳
金俑
 
    每次去山上祭祖,心下总是惴惴,也不清楚这是对死的畏惧,还是对生的贪恋。祖公公、祖太太、外公、外婆,多少慈爱的面庞,似乎才一个转身,回头,却再也找不见了。他们一脚跨过奈何桥,越走越远,远得我无法再找见一个熟悉的背影。祖父和祖母都不愿再去祭祖了,年过八十,都已经是一只脚跨上山的人了,以后在山上的时间要多长有多长,不去也就罢了。于是今年祭祖坟,人又见少,妻子刚刚生了娃,山上瘴气多,抱着个孩子又不好走,也索性不来了。大伯、小伯、父亲与我,一行人穿越那一片热热闹闹的坟地时,便显得形单影孤。
  
    往年祭祖,总不下十人,现在去者众,来者寡,加上小一辈人和躺在祖坟里的人不知道隔了几代,没什么感情了,不来也罢。人一年比一年少。不仅如此,到了清明,家里没老人催,竟然连清明圆子也懒得做了。到山脚边,看那些丰腴的艾草在山涧边懒懒地绿着,不觉大为怜惜。要在往年,这么好的草,肯定早被谁家的婆娘割了去,细细地挑,细细地洗,又被细细地剁了,和入白白的面团里。和好的面团躺在那里,像一个睡得很舒展的小宝宝,不过不再是白白胖胖的那种,而是嫩得绿油油了,还通体散着一股艾草的清香。婆娘们会把这个冒着清香的小宝宝分解成一个一个小团子,又在案板上洒一层薄粉,把面团擀成一张张圆皮子。我家也一样,只要母亲允许,我和小弟也就在边上忙着张罗起来,准备一些花样十足的馅,把春笋、芥菜、豆腐干,都剁成细沬,母亲就把这些好东西一点一滴地用面皮子包起来,做成一只只艾饺。有时也会把甜豆沙包进去。这些艾饺模样可人,娇巧一如古典美女,一圈十分精致的裙边,更让艾饺尽显淑女气。有时我在一边看得心痒,也想弄一个试试,结果却总是失败,看来干这件事,我们只配搭下手。
  
    艾饺在笼上蒸熟后,香气能飘出很远,特别是用新竹做的笼,要蒸了,老屋里几天都散不尽这股子香。艾草的香,不是玫瑰或者茉莉那种霸道的香气,而是一种很细很细,却又挥不去扯不断的香。就这一缕香,你离家再久再远,也还能闻见。它不仅牵着人的鼻子,更牵着一个人的魂啊。母亲说,死去的人只要一闻这股子香气,就知道家人来了。如果可以,他一定会好好地理一理一身白骨,然后出来望一望他的子子孙孙。不管隔多少代,他都会认得我们,因为我们延续了他的血脉,长的是和他一样的骨头,流的是和他一样的血。
  
    旧时,艾草、菖蒲作避邪用,现在想来,也不无道理,那大鬼小鬼,一闻草香,便如回家一般感受,自然再不肯作祟害人了。乡下人在端午时,也有用艾草放烟堆来为屈原招魂的,大概也有这层意味。不过香草自古便被用作象征古人品格高尚、学识清远的,那又另当别论了。现在,已经很少有人用艾草做这些事了,涧边的艾草,绿意慵懒,也就情有可原。
 
    一路上山,看见许多旧坟又添了新土,不禁为坟中之人高兴,毕竟他们是后继有人啊,不曾断了香火。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,在清明时节,怀念起那缕渐渐遥远的艾香来?也有些坟头,荒草萋萋,一副无人搭理的样子,看样子有些年头了,我为他们感到凄凉。坟中躺着的人,或许是宋康王南渡时被杀的兵卒,远离家人,在这里作了孤魂野鬼,无人收拾凄凉;或许是清朝文字狱的受难者,一人被查,诛连九族,像一株狗尾巴草,被一蓬野火烧了,一粒种子都未曾留下,坟茔无人问津。或许是下葬年代太遥远,后人忘记了抵达坟墓的路,把它们丢了,也未可知。他的后代们可能正为找不见他而苦恼不已,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把对前人的一份怀念,放在哪一座坟前。也许还有些人,正在为生活不停地忙碌,没有时间,也没有心情再来看望对他们来说已经十分陌生的前人。他们是否也会伤心?看着别家坟前一家子有说有笑,有酒有肉,有香有火,他们是否也会如落魄的诗人一般,高吟不止:清明时节雨纷纷,墓中故人欲断魂。
 
    其实,没有雨,天气正好,阳光透过竹叶,把一片墓地,斑驳得十分凄迷。我坐在祖辈们的坟前,冥想不已。父亲说,这坟里,躺着不下十个先人。我支着脑袋,想象这十个人与我前生今世的一些牵扯:我长得是否和他们相象,我的鼻子来子哪个先人,我的眼睛、眉、额头,它们都来自哪里?如果他们都一声不响地站在我面前,我是否会像照镜子一样,把他们一个个都看个仔细?他们会认识我吗?他们是否清楚,在几十年几百年后,他们的身体,竟然延伸出了一个我?我的模样和智商是不是符合他们最初造物的标准?
 
    我很清楚,这些问题不会有答案,虽然我很想知道。那些渐渐消瘦的骨头,一定十分怆然,他们等待多年,竟然等来了一个丑家伙,坐在坟前,用屁股对着他们发呆。
  
    这山上多少坟哪?一座挨着一座,一排叠着一排,未可知。几百年几千年前的轮回中,还有些坟被垫在了另一座坟的屁股下,就算一座坟里,只躺一个先人,那这一个山头上躺着的人,肯定数倍于村里的人。虽然他们有时会觉得鼻子发酸,但他们一定不会寂寞。在这样一个春天,夜里,如果月色正好,他们一定会在竹梢上,树杈上,甚至茅草尖上,排排坐坐,晒月亮。他们会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,聊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典故,相拥着等待天亮。
  
    父亲说,山上的每一棵树甚至每一根草上,都可能附着一个死去的灵魂。于是我缩回了伸出的手,我对眼前一朵天蓝色的小花充满了敬意。我知道她生前一定绝世清纯,虽然现在已经消瘦成了一抔黄土,但这种蓝色,直抵我的内心深处。我知道有一种蓝色的小花叫“勿忘我”,蓝色,是相思之色,一定有一份思念附在这朵小花上,才令她蓝得这样彻底,我望着她,像望见了一个走远的背影。
  
    山上有很多花,杜鹃因为名声太大,早早地被爱美的手带走了,还有一串串如风铃般开着的黄花,也被采撷一空,只有这些天蓝色的小花,在坟头招摇着。一朵朵,一片片,无人问津。是不是那些采花人的手,也怕触动了这一份深藏的相思?
 
    (作者:十堰市公路局双环公路公司办公室)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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